女儿被他爸打伤头后，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婆婆在饭桌上让我去喂猪，女儿拿起泔水桶里的大勺，舀了一勺猪食朝婆婆脸上泼去，还朝她得意地做鬼脸：奶，这东西合该你吃。
她爸打她，她跑到张洪德面前嚎啕大哭：支书伯伯，我爸要杀我，村里要出人命啦！
张洪德当即狠狠教育了张德富一番。
女儿抬起青嫩的小脸对我笑：妈，以后没人敢欺负咱了。
1我刚从地里挖了红薯回来，婆婆他们已经吃起了饭。
女儿芬芳见我回来，急忙拿着帕子给我擦了手，又盛了一碗白米饭给我。
我婆婆见状一把抢过女儿端给我的饭，怒骂：两个下贱货，有什么命想吃好东西！
我皱了皱眉，知道那白米饭是婆婆给当组长的小叔子一家留的，自从嫁到他家，除了和张德富结婚那天吃了顿白米饭后我就再没吃过。
他们说我生不出小子，没有吃白米饭的命。
去把猪喂了，猪都没吃你吃啥？
婆婆瞪了我一眼，用指甲盖儿挑着牙齿上的菜叶子。
没等我回应，芬芳撒丫子跑到泔水桶面前，舀起一勺猪食朝婆婆脸上泼去，还朝她做起了鬼脸。
奶，这东西合该你吃。
芬芳朝我使了个眼色后飞快地跑了出去。
婆婆气得咬牙切齿，用衣袖在脸上擦了一把后抄起竹棒就朝芬芳追了出去。
我想起昨晚芬芳跟我说，说她有办法让我吃上白米饭，还不会挨打。
她让我全力配合她，还教我说了好多话，只是我记性不好，她教的那些话我也记不全。
我看着外面一老一小你追我赶，我想着年过六十的老太婆哪里追得上十岁的小姑娘呢？
我坐了下来，桌上的白米饭还冒着热气，瓷盘子里还有几片腊肉，腊肉的香气直在我鼻尖扑腾，我吃了太久糠咽菜，早已经不知道这白米饭和肉是什么味道了。
我去橱柜里拿了个碗，盛了一碗白米饭和肉，然后悄悄藏进了房间，我想留给芬芳吃。
一顿狼吞虎咽过后，婆婆气呼呼的回来了，张德富提着芬芳的衣领子跟在她后面。
我心中一紧，那细小的身体在张德富手中像只小鸡崽儿似的，我立即跑过去掰张德富的手，想让他把芬芳放开。
婆婆得意地看着我和芬芳，在察觉到桌上的“美食”被我吃完了之后气不打一出来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哭得要死要活：你这个下贱的东西哦！
吃了我的香东西哦！
德富，你可要替老娘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下贱的货色啊，不然我可活不了啦！
张德富见他妈哭天抢地，一把扔开了芬芳，抡着根棒子就要来打我。
爸！
你不能打我妈！
芬芳跑过来拦在我的身前。
奶偏心，炒了腊肉只想给叔叔家吃，还叫我们不准跟你说。
我睁大眼睛看着此刻面不改色的女儿，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来岁孩子扯出来的谎。
婆婆偏心是事实，但是没有说过不准我们对张德富说。
张德富听了这话脸上一僵，他一直知道婆婆偏心，可是还是自欺欺人的愚孝，现在被一个小孩子这样挑明了说，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。
哎呦喂，你这个丧良心的！
我今天，我今天打死你！
婆婆从地上起来，伸手要来揪芬芳的耳朵，芬芳朝我使了个眼色后连忙跑了起来。
我好像想到了什么，趁机去把房间的饭菜端了出来，其实我是想给芬芳留着的，可是现在好像留不住了。
我颤颤巍巍把肉碗拿给张德富，然后顺着芬芳刚才的话说：我……我就是心疼你，咱妈太偏心了，什么都给小叔子。
我见张德富神色有些动容，急忙摇头：你放心，我以后一定不惹你和婆婆生气了。
张德富看了婆婆一眼，又看了眼芬芳,面色很是不好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把碗接过去，然后大口大口的吃起来。
我看见芬芳看向她爸的眼神里面有些嫌弃，我总觉得，她和以前不大一样了。
2晚间，张德富在草席上打起了鼾，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。
我起了身，拿着把蒲扇往芬芳的小偏房走去，夜间蚊子多，她那屋里又暗，每天起床就是一身疙瘩，要再叫蚊子咬着她那刚结痂的伤口就更难受了。
没走几步，我就看到芬芳一个人坐在磨具旁边看着月亮发呆。
走近了她才发现我，两只眼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。
妈，你咋来了？
我挨着她坐了下去，看了看她头上的伤口，给她扇着凉说：夜间蚊子多，我来看看你睡了没？
妈，你是怎么想的，怎么嫁到这种人家来呢？
她叹了口气，嘴角歪到一边。
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。
是啊，我怎么会嫁到这里来呢？
怎么会和张德富结婚呢？
可是……我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。
村里人都叫我憨嫂，可他们不知道，我可是念过书的呢。
妈，你咋啦？
芬芳不解地看着我，细瘦的小手抓过我的手。
我摇了摇头，木木地回答她：妈不知道，妈忘记了，好像失忆。
什么！
你失忆了？
芬芳惊讶地看着我，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。
他们不会是人贩子骗婚吧？！
我同样诧异地看向她，从这一刻起，我坚信，这不是我原来的女儿芬芳。
我女儿，她在这山沟沟里待了十年，怎么会知道人贩子骗婚呢？
没等我开口问她，她放开了我的手然后抱住了我。
轻轻呢喃：你也太可怜了，连自己的父母姊妹都不知道在哪吧？
我忽然心里一痛，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父母姊妹？
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到了这个地方。
我依稀记得我以前好像跑过，但是被追回来了，然后，他们问我要跑去哪，知道家在什么地方吗？
我答不上来，又被带了回来，再后来有了芬芳，即便张德富对我动辄打骂，我也没再跑过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谁，家在哪里，能跑去哪里呢？
眼泪滴到芬芳的手上，她替我擦掉后抱着我的手越来越紧。
妈，既然我来了，以后，就没人敢欺负咱了。
妈，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走，找你的亲人。
她说完，头倒在我怀里睡着了。
我看着天上那银惨惨的月亮，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。
3第二天一早，张德富就出门做工了，芬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婆婆把昨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给小叔子说了一遍，小叔子立刻带着弟媳上了门。
大嫂，你怎么能这样呢？
挑拨离间我大哥和妈的关系。
小叔子黑着脸质问我。
弟媳一脸愤恨站在一边朝我吐口水：我呸！
你一个老张家的罪人，还有脸吃米和肉？
真是不要脸！
我讷讷地看着他们，不为所动，反正，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等他们说教谩骂一番也就是了，不然很有可能还会挨打，打了我无所谓，我怕芬芳也跟着挨打。
嫂子，你去给咱妈赔个礼道个歉，让她老人家消消火。
小叔子命令的口气说道。
我看了他一眼，站着没动，接着又被弟媳推了一把，差点没站稳摔了跟头。
我远远看着芬芳带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朝我这边跑来，手上还端着一盆什么。
啪！
啪！
两盆水齐刷刷泼在了小叔子和弟媳身上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，芬芳就撂了盆，把我护在身后。
我警告你们！
不准欺负我妈！
她眼珠子一转，抬头挺胸：不然这回只是冷水，下回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了！
你……你这个死丫头，老娘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信王！
弟媳一身被泼的隐隐看得见她那一身肥膘，扔掉手上的瓜子就要来打芬芳。
芬芳一动不动，下一秒我耳边听到啪的一声。
弟媳的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一个小伙的肩上，那小伙我认得，是张洪德的儿子，从小智力就不太好，可张洪德家里就这么一棵独苗苗，所以宠得跟个宝贝一样。
现在平白无故挨了别人一巴掌，肯定是不依不饶地闹。
没等小叔子和弟媳反应过来，张宝柱就指着弟媳哇哇地大哭起来。
芬芳得意地看了我一眼，然后抬头挑衅地看向她婶子。
婶子，你居然敢打宝柱哥哥，一会儿宝柱哥哥去给支书伯伯告状，你们……宝柱听了芬芳的话，急忙哭着跑回了家。
弟媳和小叔子眼见着宝柱跑回家，这才清楚自己闯了祸，那张宝柱虽然智力不够，可是告状可是一把好手。
平时若是谁笑话了他傻子，不出十分钟他就带着他娘老子上门要交代，这现在挨了打，怕是……张芬芬！
你这个小贱蹄子，都怪你！
反了你了！
弟媳气得直跺脚，不管不顾地追着芬芳打。
小叔子气呼呼地瞪着我，憋了句：要是我这个组长当不成了，你们娘俩给我等着！
我笑了笑，然后去把芬芳拉到身边，弟媳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我俩，然后朝我扑过来。
我没有躲，任由她把我扑倒在地，芬芳急忙大喊：来人啊，救命啊，王桂花当街打人啦！
3宝柱带着他爸妈往我们这边来了。
王桂花你给我住手！
打了我儿子还敢打你嫂子！
你还有没有王法了！
张洪德气得大吼。
你们一家人吵吵闹闹我们不管，现在还动手打上我儿子了。
宝柱妈也没闲着，逮着小叔子一顿怒骂：我家宝柱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，你媳妇儿还敢打他？
宝柱妈出了名的护犊子，眼见着就要和王桂花算账。
王桂花被宝柱妈从我身上用力拉开，我才喘了口气。
村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，紧接着婆婆也来了。
她指着我和芬芳一阵大骂：你们这两个丧门星，净给我们惹事儿啊！
张洪德皱着眉头，他能当着这么些年村支书，其实还算有些能力的。
张婶儿，你儿媳王桂花把我家宝柱打了，还当街打了德富媳妇，你看怎么办吧？
张洪德黑脸说道。
支书，我没有……没有要打宝柱，我是要打芬芳来着……王桂花见这事不好善了，急忙把责任往芬芳身上推。
芬芳看了一眼宝柱，宝柱立马站了出来，说了句公道话：打……打人不对！
宝柱妈和张洪德互相看了一眼，没想到平日里傻乎乎的儿子还能说出道理嘞。
张洪德对此很是欣慰，皱着眉说：王桂花，宝柱都知道打人不对，你还不如我宝柱呢！
张德旺，你要是管不住你媳妇儿，你这个组长当着什么劲啊！
小叔子这才急了起来，忙开口解释：支书，我……我一定好好管教，不让我媳妇儿乱生事了。
王桂花却觉得自己丢了脸不服气，冲着支书嚷嚷：本来我们自家的事儿，你儿子自己窜出来出头，还怪我了？
你不让德旺当组长，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！
王桂花这话一出，我婆婆急了：王桂花！
你放什么狗屁，你在和谁说话呢？
我儿子当不了组长了我跟你没完！
虽然村组长是由村民选举，但是谁会为了一个啥事不管的组长和张洪德过不去呢？
何况张德旺在村里的口碑本来就不好，大家都喊他讨酒鬼。
王桂花当这么多人被骂，觉得没脸，和婆婆又吵了两句，结果被小叔子直接扇了两耳光，红着眼睛跑了。
张洪德把张德旺狠狠批评了一顿，说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，要是再整出什么洋相，自然有办法治他。
我看着芬芳一副无辜看热闹的表情，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。
回家后芬芳从她奶鸡圈里拿了六个鸡蛋，直接被我们一口气吃完了。
婆婆捡鸡蛋的时候发现数目不对，又看见芬芳往外扔的鸡蛋壳，气得半死。
卷了袖子就要来打芬芳。
芬芳对着她笑：奶，打吧，狠狠打，打轻了我怕别人看不见，到时候看我叔还能当组长不！
婆婆气得牙齿发颤：反了你了，我不打你，一会儿你爸回来了，等着他收拾你吧。
今天这么一闹，她和弟媳不能再生事了，但是老子打孩子，天经地义，没人管得了。
我想要上去争辩两句，芬芳却朝婆婆点了点头：好嘞，就怕他不打。
4张德富回来的时候天色黑了下来。
他手里拿着根手腕粗的棒子，上次就是这根棒子，把芬芳头把破了我心里有些发怵。
他在屋里找了半天，没找到芬芳，抡着棒子就要打我，芬芳却突然出现在门口。
她阴恻恻地看着张德富说：打啊，你已经打死个人了，把我妈也打死。
张德富听见芬芳声音，要打我的棒子换了个方向朝芬芳打去，芬芳一转身就跑了出去。
我跟在张德富身后追，黑灯瞎火的，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，不能再失去一个了。
我们很快就到了张洪德家门口，宝柱妈一家刚吃完晚饭，芬芳直接扑在了村支书身上。
伯伯，我爸要杀我，村里要出人命啦！
芬芳逃命似的抓紧村支书的衣服，张洪德抬头又看见张德富在门外抄着大棍骂骂咧咧，脸色很不好。
张德富，你就这点儿本事，只会打娘儿们女子！
芬芳特意把后脑勺的大伤口给张洪德一家看，那骇人的伤口让人心疼。
宝柱妈顿时来了脾气：怎么着张德富，虎毒都还不食子，你看看你把你闺女打成啥样了？
你想当杀人犯啊？
平时小打小闹根本没人管，但是说到杀人，那这就非比寻常了。
大家都知道，杀人犯法，要抵命的，哪怕是亲生子女，杀了也得赔命。
张德富把棒子一扔，忙道：谁要杀她了，杀了她老子还得抵命，不值！
我呸！
宝柱妈把芬芳拉过来，指着头上的伤口破口大骂：你闺女都叫你打成这样了，幸亏她命大，不然你还能在这撒野？
早就挨枪子儿抵命啦！
英娘，你带着芬芳回去，张德富要再敢对你们下毒手，我给你们做主！
张洪德看着张德富的脸拉得老长。
芬芳眼里噙着眼泪，对村支书一家道了谢，然后牵着我的手走了回去。
一路上张德富骂骂咧咧，可是却始终没敢对我们动手。
经过这件事后，婆婆一家人都有所收敛。
芬芳到点就去鸡圈里拿鸡蛋，婆婆被气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动手打人。
晚上芬芳直接抓了只鸡到我面前，她笑得灿烂：妈，今晚咱们开荤。
啥？
我震惊地看向她。
我可是白米饭都没吃过几顿的，今天还能吃鸡肉？
还是我女儿去抓来的？
芬芳烧了一锅热水，然后舀进桶里，熟练地杀起了鸡。
我被吓了一身冷汗，这熟练的动作，哪里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做的？
你……你到底是谁啊？
我终于鼓足勇气，试探地向她询问。
她好像没听见一样，继续扒着鸡毛。
我们两人吃了整只鸡，半夜里我听见婆婆在外面连天哭喊，说她的鸡被偷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