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明月找到我时,我正扶着瘸了半条的腿在猪圈里偷吃。
听说村里今天来了个大人物,大家都去看,我才有机会偷偷溜到村长家的猪圈里。
远处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。
“江,江泽?!”
我没管,只顾大口吃着,难得能吃到食物的机会,傻子才会放弃。
混合着不知名物质的东西一下肚,立马平息了饿的抽疼的胃,哪怕撑了我也忍不住往嘴里塞,一口又一口。
谁能想到三年前尚且在A市肆意潇洒又矜贵的江家小少爷,如今食不果腹,像流浪汉一般活着。
这一切都拜我那未婚妻和她的秘书所赐。
可怜一向独宠我的父母也信了那鬼话,听信谗言将我送到这里闭门思过,不闻不问三年。
他们可知?
这里一向偏僻,很多人都是被拐卖来的。
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在这里是没有尊严的,尤其是好看的男人,整天面对的是非打即骂。
突然一把大力猛地撕扯着我将我拉起来,我下意识低头,身体瑟瑟发抖。
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太饿了,对不起……”那人有些难以置信,“江泽,这是做什么?”
“我是林明月!”
林明月?
有些熟悉的名字,可不就是我那未婚妻吗?
我脑子其实有些僵硬了,抬眼,有些迟钝地看着面前娇媚的女人。
就是林明月,我,曾经的未婚妻,亲自将我送到这里的罪魁祸首。
而另一个罪魁祸首在林明月身后止不住的干呕,一遍呕一边拿手使劲捂住鼻子。
林明月听到后快速转身拉着他到远处。
她亲昵地抱抱他,“御凯,太恶心了,辛苦你了,不要弄脏你的鞋子。”
而后又好像有些晦涩看我,“走吧,你受了三年的苦也够了,跟我们走吧。”
走,走出这里吗?
我用布满冻疮裂痕的手僵硬地擦擦嘴边的痕迹,踌躇着想将疤痕遍布的自己藏起来。
哪怕我也曾是天上骄云,可如今却是地上的烂泥。
我沉默着,跟着他们身后,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这座牢笼。
坐在车上,江御凯问我这几年过的还好吗?
我闭眼假寐没有回答。
我在想,为什么能回家了我却不开心?
大概是恨吧。
我恨他们,林明月和江御凯渣男贱女勾搭在一起怕被我发现,率先诬陷我伤人,我爸妈也信了,将我送到这里打骂三年。
我在这里一点点被磨灭作为男人的尊严。
还有林芙。
我的爱人啊,我终于可以走了,可你呢?
你又该怎么办?
见我不回答,江御凯咬咬唇:“江泽哥哥,我只是关心你,我……”林明月很维护江御凯,见他受了委屈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。
名门淑女的力道实在算不上大,可我差点摔倒。
我下意识摸了摸腰,那里两年前被人挖了个洞,如今一有拉扯就生疼。
“御凯问你话呢!
你在乡下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不长记性是不是?
你以为还是三年前谁都得哄着你,啊?!”
她死死盯着我的腿,带着莫名的怨气和怒气,好像很不满我这样怯弱的样子。
我捂着肚子,疼得脸色发白,低声说了一句:“听见了,还好。”
林明月还想再说,江御凯拉住她,“好了明月,江泽哥刚回来,就算他犯了错也过去了,你消消气。”
林明月不着痕迹撇了撇我捂着的肚子,紧接着钻进江御凯怀里,整个路程,俩人旁若无人说着话,气氛很是甜蜜。
而我盯着他们的后脑勺不住地想。
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接回来一个对他们恨意满满,想将他们撕碎了的人会怎么样?
不会怎么样。
我对自己说,他们不会发现的。
我会蛰伏到一击致敌。
到了A市,林明月好像才看见我一身狼狈。
她有些慌乱地看着我的腿,“腿怎么了?”
“啊?
你说话?!”
我扯唇,“地震了,被砸断了而已。”
林明月嘴角紧紧抿起,僵着脸打了电话让人来带我去整理整理,来的人眼里都带了几分嫌弃和鄙夷。
她扭头看我,眼神晦涩难懂,“虽然你没本事,但是见江叔叔和阿姨还是体面点吧。”
我默默点头,一个大男人像个娃娃一般任由那些人摆弄。
快到家时,我看见门口站着的爸爸妈妈。
下一秒江御凯拉着我妈的手亲亲热热进屋,我妈嘴角的笑也没落下,却丝毫没注意在旁边的我。
“爸爸妈妈,怎么在这里呀,快进屋!”
我爸倒是接了一句,“还愣着干嘛?
快进来,丢人现眼。”
餐桌上,我自己一人坐的很远,有些愣愣地看着江御凯殷勤地给我爸妈夹菜,哄得我爸妈一句一个笑脸。
可明明以前爸爸妈妈最是疼我,要星星要月亮都满足,大家都说江家小少爷是个有福气的。
可现在他们却对一个陷害我的人细心呵护。
林明月在旁边也是,亲昵又充满爱意地看着江御凯。
那神色我很清楚,以前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。
现在看着还真是恶心。
而餐桌上的菜,说是为了接我,可没一样都是我喜欢的。
都是,江御凯爱吃的。
我动动手指,“啪!”
地一声甩掉筷子。
我需要知道,我爸妈现在的态度。
对我和对江御凯的态度。
“我好不容易回来,你们不问问我,”我声音忍不住哽咽,哪怕是二十多的大男人我还是很委屈。
“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吗?”
“凭什么对江御凯那么好?”
我妈自顾自给江御凯夹菜,好像没听到我的话。
直到江御凯推了推她,她才大发慈悲看我,优雅地擦了擦手,脸上眼神逐渐冷了下来,“你这是什么话?
你怎么可能比得上御凯呢?”
“你瞧瞧自己现在,哪还有豪门贵公子的样子,嫌我不够丢人是吧?”
江御凯适时开口,“妈妈,不要生气了,哥才刚回来,你们两个好好相处吧。”
我闭眼,嫌我丢人?
还有江御凯,叫什么哪门子的妈妈?
平复心情后我又问,“那为什么,地震之后不来找我呢?
为什么当时不去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呢?”
那个地方的地震波动挺大的,就算他们屏蔽我的信息,不可能不看新闻。
地震过去两年了才来找我。
寂静无声。
顿时密密麻麻的冷意窜遍了我全身,我轻笑,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。
可接着两个巴掌落下,力道很大,直接把我打倒在地。
一巴掌是我爸,一巴掌是……林明月。
我耳朵轰隆隆的,有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。
“江泽,你刚回来就要发疯吗?
地震而已,再说你又没受伤,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?”
“三年了,我以为你在乡下已经学会了谦虚和礼貌,没想到你……”我爸的声音,眉眼中已然带着失望。
我抬头看看我妈,她侧着头默默支持着爸爸。
好像已经毫不在意我了。
我突然浑身很冷,他们真的知道我过去过的是什么生活吗?
我就问了一句平常话,怎么就是作妖了?
要不是,要不是有林芙和我相伴,我早就是一抔黄土了。
我妈拍拍江御凯,扭头对我说:“我本来想着回来了,以前你伤害御凯的事情就不作数了,可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,还自甘下贱和那些乡下野女人勾搭在一起……自甘下贱?!”
我抬头看着将御凯隐含得意的眼,心知是他从中使得绊子。
看来这些年江御凯没少在我爸妈面前搬弄是非。
可是,当初就是他们将我送到乡下,美其名曰思过,连半点东西都没让我带。
莫说是那吃人的地方,就算是平常乡下,没钱没衣物的年轻人会遭受什么,他们不知道吗?
那里可是不顾男女昏忌的地方,更何况是三年!
我开始大声地笑着,只是留下的泪却苦到了心里。
我狼狈上楼,僵硬的几人开始说话。
我只听到,我爸我妈和林明月在争先恐后安慰江御凯,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。
那是我的报应。
他们都说,在他们那里,江御凯是首选。
可我记得明明以前,我才是那个唯一选项。
我明明才是江家唯一的少爷,我的青梅也曾说过要和我一直好好的。
我的房间在二楼角落里,这里本来是佣人们的杂物间,江御凯说他占了我的房间很愧疚,所以连夜亲自打扫了这里,希望我能原谅他。
而其他人一副我不住就是辜负他心血的模样。
还真是,令人作呕。
一连几天,我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,我妈说我吃的苦头怕还是不够,也不许让人给我送饭。
我饿的头脑发昏,又被身上的伤疤折磨地睡不着,痛苦的呜咽着。
可下一秒,一抹清凉帖在我头上。
我浑浑噩噩睁眼,看到了眼里噙着泪的女人。
“少爷乖,李姨给你抹药,抹完药就不疼了。”
李姨接着手脚麻利又极具温柔地帮我摸着伤药,边涂边哭。
她心疼看我,“怎么就受了这么多苦,李姨看着都心疼,老爷和夫人也真是的……”是了,哪怕林明月想要极力隐藏我身上的疤痕,可是,我的脖子,我的手,和我走路的姿势是瞒不住关心我的人。
我笑笑安慰她,“没事的,李姨,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?
也没缺胳膊少腿。”
她嘴唇动了几下,看我的眼神是止不住的悲凉。
“好了,李姨,你快走吧,不要让人发现了。”
李姨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,可我不能受这份好,那是害了她。
可我没想到,李姨终究是被我拖累了。
第二天一早,江御凯推开门,面上笑容恬静。
“哥哥,快出来吧,叔叔阿姨原谅你了。”
我没理他,甩了甩无力的手脚,继续扭头睡觉。
江御凯笑得更欢了,“哦,哥哥不愿意出去,可惜啊,刚刚才打发走一个偷东西的佣人,好像叫李姨,哥哥竟然没看到这种热闹。”
霎时间我气血翻涌,李姨在林家兢兢业业数十年,她有个身患心脏病的儿子需要养。
被打上偷窃的标签,谁敢用她?!
这是,要把人往死路上逼。
“江御凯,你真是蛇蝎心肠。”
我实在是气不过,试图上前和他纠缠,可多日水土不食,连站立都是艰难,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?
我被推到角落,受过伤的肚子撞到尖角,生疼生疼,我忍不住蜷起背来。
可下一秒,江御凯跌倒在地。
林明月在远处急忙上前扶住他,啪地一下打在我脸上。
我实在是太虚弱了,一下跌落在地上。
“江泽,你真是不知悔改,一回来就要伤害御凯,你怎么没死在外面?”
她好像很失望,看我的眼神里是很浓重的失落。
林明月使了十足的力气,精致的美甲划过脸颊,我被打的耳鸣轰轰,好像有血从耳朵里流了下来。
我试图张嘴,却发现喉咙干哑地发不出声音。
三楼的人也听见动静下来,匆匆过来,“啊,御凯!”
“你怎么样?”
江御凯虚弱地靠在一旁,“没事,妈妈,我就是想关心一下哥哥,没想到……”我妈扶住江御凯,颇为心疼地看他,“是不是受伤了?
快,快让司机送到医院。”
目送林明月扶着江御凯去医院后,我妈才扭头恶狠狠看我。
而我被打的失了力气,还在狼狈地靠在墙上。
她猛地盯住我护住肚子的手。
“真卖了个肾?!”
她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我,带了点嫌弃和解脱,好像我是什么陌生人。
她最后留下一句话就匆匆去看江御凯了。
她说,“你走吧,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。”
“御凯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儿子,他会是江御凯,以后继承江家。”
“早该这样的,你不学无术,可御凯有着极高的商业能力,你比不上他。”
烂泥一般躺在地上,我感受着全身力气的消散,真的有些心如死灰。
江夫人一向优雅,就算是不要我,也说的风轻云淡。
可我现在好疼啊,谁来救救我?
再醒来时,我闻到了鼻尖的消毒水味。
我死死盯住洁白的天花板,恢复了一些力气后,僵硬的手指缓慢地抚上我的腰腹。
冰的刺骨的温度。
这里,这里确实被人挖了一个洞,拿出了我一个肾。
我记得很清楚,那时我像个植物人任人摆弄,只能为自己无声哀悼。
“少爷。”
有人在旁边叫我,是李姨,我想好好看她,可眼睛实在浑浊。
我好想抱着李姨大哭一场。
滴答。
是李姨的眼泪,掉在我手上,烫的我手指止不住蜷缩。
“少爷,我苦命的少爷啊……怎么就没人真心实意地疼你呢?”
不,李姨,还有你,还有你愿意亲近我。
我扬起唇向身旁模糊的影子笑笑,没事儿的,别哭。
一连几天我都在医院的icu里面,长期的营养不良加腹部重创让我几经抗不过。
不过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,我要活下来。
好好地活着,向我的仇人,害我失去一颗肾的仇人报仇。
江御凯,林明月,你们一个都逃不掉。
我住院的第十五天。
江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我,只不过我也不会失望罢了。
依旧是李姨带着亲手煲的汤来看望我。
她脸上罕见地有了笑容,我问她怎么了。
李姨兴奋地像个孩子,“朝朝的病有救了,他马上就要做手术了,马上就是个健康的孩子了。”
“是吗?
那可真是个好消息,恭喜李姨啦。”
我也笑,抬眼看着窗外的绿色,布满生机。
朝朝也是这样,重获生机。
李姨感慨道,“真是谢谢那位小姐了,这些天要不是她给我们付医药费,请人照顾朝朝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接下来的话我没听见,我的思绪回忆起我第一次手术时,李姨怕我抗不过去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说的秘密。
她说,其实江御凯才是江家少爷。
江夫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直抱着她的亲生儿子痛哭,她对老爷说一定要好好惩罚我这个冒牌货。
可江父说,我和御凯是双胞胎,御凯命苦,可我也是江家真正的儿子,应当享贵公子的生活。
之后的事我都猜的差不多了。
我妈心疼小儿子,逐渐偏心,厌恶我这个自幼长在她身边的儿子。
可,真的是这样吗?
我总觉得,也许真相远不止这些。
可我又看着一旁喜色的李姨。
罢了,有什么秘密我会自己去找到的。
我出院的前一天,在病房外发现了一名不速之客。
“林明月?
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精致裙装的女人略显慌乱,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。
我扶着墙后退,紧皱起眉头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她有些受伤的看我,“阿泽,别对我那么冷淡,我们青梅竹马,我觉得我们……”青梅竹马?
神他妈青梅竹马!!!
不够我恶心的。
我开口刚要说话,眼神一撇看见远处神色怨毒的江御凯。
接着我低头看着林明月,眼眶却红了起来。
“那阿月,你还认我这个未婚夫吗?
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?”
林明月嘴唇抖了几下,终究是说不出那句肯定。
于是在林明月愧疚的眼神中我哭出声来,不顾形象哭得很惨。
林明月愧疚更甚,想上前来抱我,却被身后的人突然拉开。
“阿月,原来你在这里?
我找了你好久。”
江御凯面容安静,一副懂事温柔的样子,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模样。
我看着他们,对着林明月虚弱一笑,接着拖着病腿一步一步挪回病房。
“哥哥都走啦,我们也快回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
身后声音逐渐远去,我随手拿起病床前李姨随手放的千纸鹤,是朝朝叠的。
走吧走吧。
林明月刚刚已经开始为我心软了,刚刚对江御凯都带了几分敷衍。
这会是他们的刺,接下来怕是江御凯该变着法吸引林明月了。
江御凯不会对林明月放手的,那可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。
那我正好有时间去调查一些事情。
至于江御凯的报复,那就看看谁的反击更狠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