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
一时间,现场安静下来。
安以夏后背一僵,当场跌坐在地上。
她可怜巴巴的目光望向陆瑾,朝他伸出手,“阿瑾,你来了,我正好要去找你呢。”
陆瑾上前的脚步被阻拦住。
他疑惑的目光望向安以夏的下身,“你的腿?”
“我刚刚感觉到我的腿好像有点知觉了,想站起来试试,没想到还是失败了。”
她声音低落。
陆瑾却心不在焉,“我刚刚好像听到念念的声音了。”
“她也在这里吗?”
陆瑾张望向四周。
身后的保镖非常识时务站上前,将倒在地上的念念挡得严严实实。
安以夏扑进陆瑾怀里,伸手勾住他的脖子,“念念吗,她刚刚是来过,不过已经走了。”
“她去哪了?”
陆瑾紧张道。
眸底划过一丝恨意,很快被掩盖。
安以夏垂眸,“阿瑾,我是不是不该要苏颜姐的肾的。”
撇了下嘴,她声音染上哭腔,“刚刚,我本来想出来散散心的,念念突然跑出来撞翻我的轮椅,她还大骂了我一顿。”
“要不我还是把肾换回给苏颜姐吧。”
“医生说了,保守治疗的话,我还能再活两年呢。”
“已经够了。”
她哭得梨花带泪。
陆瑾脸色一下沉下,脸上的怀疑转变为怒火,“不用,苏颜她没一个肾也死不了。”
“至于念念,她被苏颜教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。”
“我改天会好好管教她的。”
“阿瑾,谢谢你。”
在陆瑾看不到的地方,安以夏嘴角露出得逞的笑。
不是的!不是这样的!!陆瑾你别听她乱说!!!
她的双腿根本没残疾,她都是在骗你。
我们女儿快被她打死了。
你快过去看一眼,救救念念!!!
我冲着她声嘶力竭嘶吼着,可无论我怎么喊,他听不到。
就在这时,女儿似乎也听到了爸爸的声音。
她发出微弱的叫声,“爸爸。”
“是不是念念在叫我?”
陆瑾神情一怔忪。
他抬起头。
却再次被安以夏按进了怀里,“阿瑾,我想出去走走,你陪我出去好吗。”
陆瑾犹豫一下,“好。”
眼睁睁看着陆瑾推着安以夏走进电梯。
电梯门缓缓关上。
那群保镖面无表情抬起女儿,将她扔到了楼梯间。
殷红的鲜血染湿了整块地板。
我守在女儿身边,看着那群所谓的医生来来回回。
却对墙角奄奄一息的女儿视而不见。
懊悔和痛苦齐齐爬上我的心头。
我恨安以夏,恨她喜欢陆瑾为什么不直说,要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残害我和我的女儿。
又恨陆瑾,恨他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做到如此狠心。
可恨来恨去,我最恨的还是自己。
我恨我自己的无能。
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残害,却无法阻止。
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快要结束时,陆瑾过来了。
今早路过的医生跟在他后头,“陆总,早上发现的,我们要管管吗?”
陆瑾踩着他的鳄鱼皮鞋走过来。
在女儿面前站定。
他双手插兜,高高在上,“还装呢?念念。”
“是你妈让你这么干的?”
“你妈真是长进了,装可怜不行,就教你来——”
说到半路,见女儿还是没动静。
陆瑾慌了。
他蹲下身,伸手要去探女儿的鼻息。
女儿突然出声,“妈妈——”
陆瑾的手僵住,脸色一下变得难看,他站起,气愤给我打来电话。
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就是一顿骂,“苏颜,你真是好样的,还敢教孩子来骗我,你以为我会着你的当吗,收起你的小把戏——”
还没骂完,电话那边出声,“我不是苏小姐,我是路过的护士。”
“苏小姐她现在生命体征正在消失,要送去急救吗,陆先生。”
“还想骗我呢。”
陆瑾冷笑一声,“等她死了再来跟我说。”
“嘟嘟——”两声,电话挂断。
陆瑾吩咐身后的医生,“谁也不准管她,她爱装就让她一直在这装下去。”
陆瑾,女儿身上这么明显的伤痕,你是看不到吗!
我嘶吼着。
望着他离开的背影,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。
幸好,经过这么一惊扰,女儿醒了。
她第一时间拽过身旁的被子,扶着墙面,缓缓起身。
“妈妈,你一定要等我,念念很快就过去了。”
拖着血淋淋的腿往外挪。
眼睛被打得肿胀淤青,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了。
她仍然使劲睁大双眼,走到我面前,将手中的被子给我盖上。
她靠在我身边,安心睡去了。
5
傍晚,路过行人的一声惨叫,响彻了整座医院。
“死人了,这里死人了!”
路人被绊倒跌在地上。
毫无形象地边往外爬,边指着我,“快,快来人啊,这里有两个人死了,一大一小。”
很快,医生护士匆匆赶来。
陆瑾也过来了。
他紧绷着一张脸,“都挤在这里干什么?不知道夏夏要休息吗,要是打扰到夏夏,我——”
“陆总,夫人好像没气了。”
医生小心翼翼道。
陆瑾的话戛然而止,他腿一软,差点跌下。
像是不信邪一般,他扒拉开人群,扑到我面前,在确认我确实没有心跳后。
他当即揪过一旁医生的衣领,怒喝道:“你们是干什么吃的?这么个大活人躺在那,为什么没气了现在才发现?”
医生颤颤巍巍,“陆总,是您吩咐让我们不要管夫人的,除非她亖了,再来通知您。”
“而且,全院的医生都被您调过去给他安小姐看病了。”
“您……忘了?”
一听,陆瑾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。
他松开手,抱住头蹲了下来。
他想起来了,他全都想起来了。
是他,是他强制性让人把我绑过来的。
那时候,我拼命挣扎,祈求他,“陆瑾,放过我,念念还小,她不能没有妈妈。”
他的心冷得像冰块,不为所动。
“苏颜,你没了一颗肾还能活,但夏夏不行,我欠她太多了。”
“这次,就辛苦你了。”
陆瑾神情变得痛苦,他望向躺在上面一动不动的我。
低声呢喃,“我没想让她死的,我只是想让她给夏夏换个健康的肾。”
“不是说换肾不会死吗。”
“对!”
他一下亢奋起来,揪住医生的领子,“我命令你,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过来。”
“这……陆总,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。”
医生表示束手无策。
但应他的要求,还是象征性把我推进了病房。
女儿也被带去检查了。
徒留他一个人瘫坐在那滩血迹中。
双目呆滞、无神。
嘴里一直重复着,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没想让你死的。”
如今听来,我只觉得气愤和可笑。
对不起有什么用?
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我的姓名和女儿的无恙吗?
答案是不能的。
对于他那点少得可怜的愧疚心,我只觉得虚伪和恶心。
令人作呕。
没一会,医生过来了。
他告诉陆瑾,我已经抢救无效宣告了死亡。
他咽了下口水,又说起女儿的情况,“陆小姐目前伤势较重,已经被送进了重症病房,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,情况也……”
对上陆瑾的眼神,他低下头,“不容乐观。”
这回,陆瑾倒是没有狂燥症发作了。
他闭了闭眼睁开。
踉跄爬起,来到了重症病房前。
看着躺在里面,浑身插满管子,身体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小小身躯。
他面露痛苦,猛的一拳砸在玻璃窗上。
愤恨,又无能为力。
我瞥了他一眼,飘进重症病房内,陪在了女儿床边。
看着她满是疮痍的身体。
明明已经没有心了。
却还是痛到无法呼吸。
6
一夜过去。
重症病房外,陆瑾一脸悔恨。
一大早的,安以夏赶过来了,她小心翼翼叫了声,“阿瑾?”
陆瑾回头,神情是异于往常的可怕。
安以夏被吓了一跳。
昨天晚上她就听说了走廊上死了个女人,旁边还有个六岁的小孩。
安以夏一下就猜到是我。
她知道陆瑾在找他。
所以她先发制人,主动过来了。
她推着轮椅来到陆瑾身边,“阿瑾,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听说你昨晚在找我,我昨晚腿伤犯了,吃了药就睡了。”
她小心翼翼解释着,神情可怜望着他。
陆瑾神情缓和了些。
他开口,“夏夏,念念的伤,是你打的?”
脸上闪过一丝慌张,安以夏很快掩盖下来。
佯装着急,伸手去拉陆瑾,“阿瑾,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念念怎么了?”
“虽然念念不喜欢我,可我是把念念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啊。”
“她到底怎么了?”
见她这样,陆瑾神情复杂。
他看向安以夏,欲言又止,“你……”
“真这么想?”
安以夏毫不犹豫点头,“当然了,先不说我对念念是视同己出,她还是这么小一个孩子。”
“就遭到如此狠心的毒打,任谁看了不心痛啊。”
“再说了,你看我这腿,站都站不起来,恐怕还不一定打得过念念呢。”
“阿瑾,你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呢。”
她蓦地低下了头,神情委屈。
陆瑾一下又紧张起来,连忙道:“抱歉夏夏,这件事关乎念念,我不得不多问了几句。”
“没事,我理解。”
安以夏一脸善解人意。
我在一旁看得直着急,我就知道陆瑾这个蠢货会轻信安以夏的话。
我想冲上前告诉陆瑾,安以夏她在骗你!
她双腿根本就没残疾。
她能站起来!
念念就是她打的,你看下监控就知道了啊!!!
然而,这个蠢货听不到。
安以夏又说,“你要是不信,可以去问那些保镖的,他们昨天一直跟着我。”
这话更是加深了陆瑾对安以夏的信任。
可他不知道,那些保镖早就被安以夏收买了。
不止保镖,就连医院的医生都是。
陆瑾刚要说话,手机铃声响起,他接了个电话,说是公司有急事。
他为难的目光看向病房。
安以夏适时开口,“阿瑾,你先去忙吧,这里有我呢,我会看好念念的。”
陆瑾犹豫。
安以夏打起了感情牌,“阿瑾,你还不相信我吗?”
“还是说,你到现在都在怀疑我是伤害念念的凶手,既然这样,那我走好了。”
“我不该出现在这的。”
说着,她推着轮椅要走。
见陆瑾不为所动,她使劲一翻,让自己从轮椅上跌了下来。
陆瑾忙上前将她抱起,“夏夏,你误会了,我没有这样想。”
“那你去忙,这里交给我。”
安以夏望着他。
陆瑾沉默几秒,还是点头,“嗯。”
口头应下,但他还是打电话叫来了一群保镖,“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,我让他们都过来,你也方便些。”
安以夏怎么会不知道,陆瑾这是在防着他呢。
可这些保镖,早就是她的人了啊。
“好。”
安以夏应下。
望着陆瑾走远的背影,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。
她扭头,看向重症病房里的念念。
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邪恶的笑,“小杂种,上次让你躲过了一劫,这次,可没这么好运了奥。”
她从轮椅上站起,走上前,一下推开病房门。
看着她一步一步踏进。
我慌了,上前摊开双手挡在她面前,“你要干什么?!安以夏!你不准!!”
“你不准动我的孩子。”
我朝她吼道。
她却直直从我身体里穿过,走到病房前,目光上下打量。
在看到从女儿上衣口袋掉出的我的照片后,她面带嘲讽,“苏颜,你在地府下可千万别怪我,我好心让你们母女二人团聚呢。”
“要怪就怪,你有了不该有的妄想,惹谁不好偏偏要惹陆瑾,别人的男人碰不得。”
“这种自知之明都没有吗。”
她笑了下,“哦,对了,忘告诉你了。”
“你那个肾,我根本没用上呢,我只是跟陆瑾说了句想要你的肾。”
“他就满心欢喜捧到了我面前。”
“你说——”
“我要是跟他说,要你女儿的命,他应该也会给的吧。”
听到这一番话,我完全惊住了。
什么?!
她的肾根本就没出问题吗?
她是故意的,故意让陆瑾把我的肾挖走。
得知真相,我的心好像漏了一拍。
原来轻易要掉我性命的。
是安以夏的一句话。
或者说,是陆瑾。
懊悔再一次爬上我的心头,它疯狂侵蚀着我的神经。
我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跟陆瑾在一起,为什么在安以夏回来后,不果断和他分开。
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。
我流下了懊悔的泪,念念,是妈妈对不起你。
7
眼睁睁看着安以夏走上前,伸出双手,扼住了女儿的喉咙。
她神情癫狂,嘴里振振有词,“小杂种,你可别怪我,我可是在帮你。”
“反正你都快死了,就让我——”
“送你一程吧。”
话落,她一下用力,手上青筋暴起。
女儿脸色一下惨白,我疯狂朝她扑去,想将她撞开。
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了她的身体。
绝望,无边无际的绝望袭来。
要结束了吗?
这一切。
我躺在女儿旁边,将她环抱住。
就在这时,“砰——”的一下,门被踹开了。
陆瑾气冲冲上前,扼住她的脖子,一下将她扯开,安以夏摔倒在地。
反应过来,她着急解释,“阿瑾,我——”
没给她解释的机会。
陆瑾一脚踹在了她身上,目眦欲裂,“你就是这么照顾念念的?”
“阿瑾,你在说什么,我不知道怎么回事。”
“我腿疼。”
安以夏故技重施。
陆瑾却不买账了,他扼住她的脖子,声音阴冷,“还撒谎。”
安以夏连连摇头,“我没有,我真的没有,阿瑾你误会我了……”
“是吗?”
陆瑾幽幽道:“这是重症病房,全方面监控。”
“而且——”
他抬头,看向门口方向,“进来。”
很快,一行保镖走了进来,他们纷纷跪下求饶,指证安以夏,“陆总,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让我们干的,我们只是听命行事。”
“念念小姐是那个女人打的,我们全程只是站着,没有动手,陆总你放过我们吧。”
“我们再也不敢了。”
“是啊,是安小姐威胁我们听她的,她说她是未来的陆夫人,我们不敢不从啊。”
……
求饶声此起彼伏。
安以夏慌了。
然而,这还没完。
陆瑾又叫人带了一名医生进来,是摘取我肾的医生,这辈子化成骨灰我都认得。
他老腿颤颤巍巍,摘掉眼镜,“扑通——”一声跪下。
安以夏神情一紧。
一下站起,冲上前去推他,“你过来干什么?”
反应过来,她缓缓回头,看向身后眼神阴鸷的陆瑾,腿一软坐了下去。
讪讪道:“阿瑾,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的腿刚刚突然有力气了。”
“现在又——”
医生跪在地上,磕了个响头,“陆总,我有罪,我不该收下安小姐的贿赂,违规给夫人进行肾移植手术。”
“更不该,在手术上故意动手脚,让夫人术后大出血活活疼死。”
“安小姐实际上肾脏并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而且,经我院的检查,安小姐的腿也是——”
“闭嘴!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眼见事情瞒不住,安以夏开始发疯。
她冲上前一把捂住医生的嘴,“老东西,我让你闭嘴,闭嘴你听见了吗!”
保镖上前将她拽开。
她狼狈扑倒在地。
那双铮亮的皮鞋出现在面前,她一愣,抬头。
艰难撑起上半身,爬过去抱住陆瑾的腿,“阿瑾,你别听他们瞎说,我没有,我当初腿确实是出了问题的,只是后来又自己好了。”
“对!就是这样。”
似乎是说服了自己,安以夏坚定道:“阿瑾,你相信我。”
“我这么做,都是为了你啊,因为我太爱你了。”
“我太害怕失去你。”
“你要原谅我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她一把鼻涕一把泪,说得感人。
可惜,再精美的谎言,都有被戳穿的那天。
而错信人的代价,陆瑾已经体验过了。
他不会再相信。
阴沉着一张脸,他毫不留情踢开安以夏,“爱我?我看你更爱你自己吧。”
安以夏想再次扑上前,却被保镖死死控制住。
没一会,警察过来将人带走。
走之前,安以夏一直苦苦哀求,“阿瑾,你不能这么对我,我爱你啊阿瑾。”
见陆瑾不为所动,许是预知到自己的结局。
她又愤愤骂了起来,“陆瑾,你以为你自己有多么神情,你不过就是在犯贱!”
“你特么的就是贱,永远只会喜欢得不到的。”
“苏颜都死了,你在这装给谁看呢?”
“你以为我被抓了你就好过了吗?你以后就等着一个人抱着后悔孤独终老吧!”
“我刚刚下了死手的,你以为陆念还能活吗。”
在她的疯狂嘶喊声中,陆瑾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和怒火。
理智,在这一刻化为乌有。
他冲上前,用尽全力扼住安以夏的脖子。
手上青筋暴起。
似乎要把她掐死才甘心。
最终,在一剂麻醉剂的效果下,昏了过去。
他被闻讯赶来的陆老爷子关进了封闭的病房,得知这一切,陆老爷子很生气。
对陆瑾更是失望透顶。
他当即撤掉了他在公司的职位,开始计划扶持新的继承人。
而陆瑾,自从醒来后,整个人也是疯疯癫癫的。
每天对着墙自言自语。
一会是咒骂安以夏,一会又是提起我和念念。
我每天最大的乐趣,就是穿墙过来看他的笑话,彷佛这样,才能解我心头之恨。
看他痛苦煎熬,我就放心了,又返回重症病房去看念念。
靠着特效药吊了没几天,念念也走了。
床头的心电图变为直线那天。
我和念念团聚了。
我们抱作一团,喜极而泣。
在一个漆黑的夜晚,我们随着阴间的引路人离开。
路上,我问女儿,“怕吗?”
女儿摇头,小手攥紧了我,“有妈妈在,念念不怕。”
(完)